许承：毛衣中的年月

　　前阵子，“鲁迅同款毛背心”意外爆火。这款承载前史温情的文创，源自1926年许广平在广州亲手织造后寄往上海的信物，原件收藏于上海鲁迅纪念馆。大先生曾在《两地书》中欢喜地写下“背心已穿在小衫外，很暖，无须棉袍了”。细心揣摩这款毛背心，忍不住振奋起来：同为许家姑娘，背心上的把戏我也会织呀！心想，等秋凉，亲手拷贝两件，权当文学老年夫妻的行头。

　　尽管十几年不织毛衣了，我还能一口叫出鲁迅这件紫色V领毛背心包括的三种针法：领口与袖口是搓衣板针（也称崎岖针），大身用了双桂花针，下摆是单螺纹针（现代文创又加了一点时髦元素，用几行平针制作了卷边）。这几种针法都是手工毛衣的惯用针法，简略但作用百搭。

　　我的毛线织造始于一条白围巾，没织任何把戏，便是朴素而单纯的搓衣板针。电视剧《上海滩》热映时，我正读高一，剧中许戴白围巾打伞的形象迷倒一批同学，我也从此有了白围巾情结。大一开学，我买了半斤白色开司米线，着手织围巾，预备送给在另一城市上大学的他。但是日子总是无故插科打诨。我弄丢了母亲为我到省会上学新织的一件厚毛衣，不敢告知家里，干脆戴起了那条白围巾。

　　刚参加工作时，我那点织毛衣的技能尚属初级阶段，外婆说她想要一件带两个荷包的黑色对襟毛衣外套，穿在棉袄外面。外婆有两个女儿，三个儿媳妇，但她只愿把这项“工程”交给我。从这件外套开端，在同学云的指导下，我算是把织毛衣的各种技法通学了一遍，还专门买了本书《最新710种棒针编结把戏》，挑来挑去，最终选用的便是鲁迅背心上的双桂花针。

　　订亲之前，我织了两件男女同款白色高领毛衣，前后片选用麻花、菱形方块与桂花针组合，特文艺。1994年冬，我俩同穿白毛衣，外搭蓝色牛仔情侣装去上海收购成婚礼衣。他买的是灰格子西装，我买的是加长款大红高领羊毛衫，配浅咖羊毛裹裙。毛衣的功用一直是保暖，而我在上海，还买到了时髦，其实时髦一直在与死板较劲。

　　手工丢下十几年，从头捡起来颇茫然：我这发福的身段，织件背心该起多少针？买多少线？又专门找云面对面讨教。云家的茶几上摆满毛衣织造书本，顺手一翻，瞄见杂志目录的几个关键词：“休假风清新毛衣织造”“用Air Tulle线织造外出包包”，感觉自己已被时髦甩出一大截。云喋喋不休：你要买什么线？现在讲的都是貂绒、羊绒、真丝线，半斤线抵到曩昔的一斤半；本来只知道从下往上织，现在盛行从上往下织……

　　我在手机上翻出鲁迅于上海的旧照给云看，照片中的大先生面带微笑，紫色毛线背心叠穿浅驼色粗毛线开衫，内衬白色棉布立领衫，调配高腰阔腿裤与宽皮带。我吐槽道：“老派人都喜爱把背心扎进裤腰带里，这也是我家老马的土穿法。”云笑说：“鲁迅的这一身，包括三大现代时髦元素呀：高腰线、叠穿、比照配色，但不代表任何人把背心扎进裤腰带都时髦，你家老马或许怕胃寒，哈哈。”